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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史的车轮缓缓把我们卷起

银河制造 银河制造纪录影像
2024-09-05

前两天,在我拍摄一只蝴蝶羽化的时候,为了拍摄一个比较壮观一点的延时,我24小时相机不停机,保持工作状态,最后拍摄了不到一小时,相机就冒烟了。

我带着相机去维修点,售后小哥一脸不耐烦,说索尼机器这种情况太多了,他们都直接返厂,基础维修价格470,清洁和更换主板另行收费。

我顿了顿,说还是算了。

心想用了很久的各种小毛病,可能他就是大限已至了。

反正蝴蝶羽化也拍不到了,我留它还有何用,虽然这么多年荣辱与共,但是最终还是寿终正寝了。

而且,拍蝴蝶都没赚到一分钱!

我转手卖给了回收商,一万五的机器只拿回了三千块钱,本想着靠它翻身,所以才买了个比较先进的,但是事实是最后只是不断地赔钱。

把钱交给媳妇以后,我在想,买新的吗,还是不要干这一行了。

这是个关乎人生的大问题。

 

1

 

从我喜欢摄影,喜欢纪录片到现在,已经有十年之久了。

一开始已经忘了为什么喜欢摄影的,我记得最开始是我二舅给了我一台索尼最早的可以拍照的相机,已经报废了,只能拍照,也没法打电话。但是对于那时候只有诺基亚1110的我来讲,我觉得这个东西已经超越了时代。

然而彼时已经有了iPhone这种东西。

 

这一台10万像素的坏掉的手机,成了我第一个最喜欢的玩具。这台相机可以记录我的脸,我周围的一切,包括那片黄土地,还有生活中所有的细节,我就拿着这个破手机,透过我的眼睛,想把我的故乡一片片切下来保存起来。高中毕业时,我看完了贾樟柯的故乡三部曲,这些电影对我的震撼不亚于我第一次读到百年孤独,那些熟悉的人和事就不断地在我眼前重复,重复着孤独,悲伤还有些许的快乐与温情,那时候我就觉得,我也要记录,我也要写作。

我也要用另外的视角来看待我从小生活的地方。

因为过不了多久,就得离开家乡了。

 

留在农村,不是种地,就是等死。对于一个20岁的人来讲,像孙少平一样,到城市里学习更多的知识,学习更多的先进文化才是一个人应该去做的事情。但是人都是从土地上生长起来的,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把根拔掉?那时候在南京,偶尔听到熟悉的乡音都会落泪。但是回到老家呢,又觉得那些说方言的人很烦,他们就沉没在那些古老的地方一直没有进步。这种心理在那时候就一直折磨着我,为此我不得不安慰自己说,你只要去喜欢电影,喜欢诗歌,让自己的故乡在其中活过来就可以了。

 

父亲知道我有个梦想就是当作家,为此他嘲讽了我很多年,一直到后来嘲讽不动了开始语重心长的劝我,作家那不是穷人能干的事啊。你考不上大学,还不如去学厨师,那样也能养活你自己啊。后来我的确明白,作家这事的确没那么简单,当我还在看古典名著的时候,时代又噼里啪啦变成了韩寒郭敬明的天下了。

为此当我写了两年诗准备投稿的时候,发现传统文学早就变成一批老古董,根本没有什么下一代的“海子”,只有下一代的“新文学”,写出来的东西让人摸不着头脑又莫名其妙很爽的那种。

我才发现我是落后了时代的人。

父亲只是觉得而我们家没有背景,进不去官方的“作协”,但他不知道,我放弃文学仅仅是因为时代变化太快了。

过去的一切都要抛弃了。

 

2

 

为此我开始接触时髦的东西。

那就学习拍电影吧。

在书店工作的时候,和那些准备报考电影学院的学生们都聊过很多,他们甚至有的还把相机借给我玩。从那时起,我才真正知道,一台像素高的机器有多么美好。然而一问价钱,都是一万起步,把我吓到了,我那时候一个月的工资才1200块钱,这要不吃不喝一年才能赚到,这个肯定不行。

学电影的那些朋友们笑我,一部电影的投资更是要几百万上千万,你还说啥你喜欢拍电影,你这不是搞笑么。

我说,那我就拍纪录片吧。

曾经我无数个夜晚都在思考,纪录片应该怎么拍。人应该怎么表现,镜头应该怎么安排,但是我对器材一窍不通,我没用过。到了2012年的时候,我打算冬天从北京骑行到广州,年轻嘛,就要对自己粗犷一点,想了想,就算是路上饿死,也要买一台摄像机来记录吧。后来终于花四百块钱买下了人生第一台小DV。

就这样带着它上路了,后来这四百块钱花的也不值,因为没过多久就坏了,我买的是翻新机。

那时候vlog都还没流行起来呢,可惜啊。

 

再追求时髦的东西,也免不了遇到窘迫的现实。

年轻时候身强力壮,又学习又努力,然而作为建国后广大贫农中贫农无产阶级的最后一代,基本上在城市里没有文凭,没有亲戚,怎么干活都赚不到能让自己翻身的本钱。那时候21世纪刚开始没多久,人们热情满满,还对阶级固化这个词没什么概念。不过到了今天,就算是家中三层楼,豪车满地跑,人们也开始觉得城市里的学区房比什么都重要了,内卷化的现实其实很早就出现了,但是直到十几年后才被我们这一代人重视起来。

重视起来又有什么用呢?历史的车轮并不会同情任何人,只有运气好的躲过而已。

 

托几位老师的福,在自己29岁的时候,独立做一部纪录片。比较惨的是自己一无所有,就一个人抱着摄像机,结果还语言不通,每天就漫无目的找需要拍的东西,最后弄出来一部带实验性质的烂片。

为此我专门去上海一家纪录片公司学习。老板是个厉害的人,基本上每天都不睡觉工作,研究最新技术,每分钟都想着如何赚钱,让我叹为观止。他也从不享受生活,他觉得享受是一种罪恶,而奋斗才是生活的真谛。他一直期盼着所有员工都能实现主动996的目标,跟那些资本家不一样的地方在于,他是带头996的劳动模范,最后我压力太大,只好辞职。

在一次去他家拍宣传片的过程中,我们走了一次他的老家。他自己也失去了故乡,也有个电影导演的梦想。和我不同的是,他回到自己的故乡,一直梦想着一部模仿《请回答1988》那样的温情电影,回忆那些小时候打街机,混街头的美好岁月。但是当他走到自己老家那里,踩在那片已经荒芜的老宅基地那里的时候,他却像获得人生的释放一样对着已经失去的房子恶狠狠地骂着:

操你妈的。

 

3

 

那位老板一直说自己是上海人。

无论老家的人怎么说方言,他很执拗地坚决说普通话。他已经有房有车了,俨然成功人士,但是还是焦虑。而我已经三十一岁了,没有文凭还生活在上海,可以说是内卷化最卷的那个阶层,但我也臭不要脸说自己是上海人。为的是回家能够在亲戚面前抬起头来,然而不管怎么抬,父母总会在某个时候给你发条短信:谁家人又结婚了,你爸妈又被瞧不起了。

 

“内卷”并不是人的意志,而是历史的必然。换句话说,这只是历史学上的一种描述,并不以某人的意志为转移。逃离北上广不过是个噱头,拿着高学历回老家混日子,不过是暂时性的躲避,还不如去上海被现实毒打。未来几十年,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够赢在起跑线上呢?辛辛苦苦经营数十载,又是为了什么呢?

为的就是我是上海人这五个字。

 

内卷发生的时候,所有人都有责任。摄影师也有责任,搞婚庆的也有责任。相机厂商没完没了的做新机器,画质越来越好,功能越来越强,导致我刚开始创业就开始头大,同行已经在用几十万的电影机拍婚庆了,而你还在用破机器,也说不过去吧。

从我有了第一台相机开始,就有人天天嫌弃我,你看这个人拍的好“专业”啊,那个人好“厉害”啊,我一看,这不就是大光圈虚化吗?这哪里就技术好了,我花钱在再买个定焦头,满足了吧,结果还不够,那个一万多的镜头更“专业”,还有人要卷,我不拍人了行吧,我拍虫子去。

再拍下去,我还活不活了。

学习摄影以来这是让我最生气的评价。什么叫专业?几万的镜头就是专业?后来我一看,所有行业都是这样,基本上学历高也是“专业”,有钱也是“专业”,到头来,大家内卷的时候都很朴素,只要用钱和学历就可以判断一切。

就这样很多人还劝你,说谁谁谁就爆红了。

我说,人家那是“爆”红,既然是爆了,你还怎么学?

于是很多人就傻乎乎的去模仿,还有样学样的模仿,也想爆。

我觉得你脑子爆了。

 

但为了能够“入上海”,我还是借了大量的贷款,买了设备,希望能够破釜沉舟,给自己一个无路可退的压力。然而疫情并不等你,也不会怜悯你,无数店铺关门,无数人脱下西装,换上外卖服,就连我也相机冒烟无所适从了。

我曾经认为我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,我也给别人提供想法。然而三十年过去了,我除了婚姻比较幸福,其他一无所有。连怼别人的勇气都没有,后台来人骂我我都默默拉黑删除,我什么都没有,说出什么话都没什么底气。

有时候我会埋怨自己的出身,埋怨自己生在一个穷困的家里。如果我生在富人家,那我说不定现在早就是一个著名导演了,像人家那些天天拍虫子的大师们一样,拿着几万的相机,几十万的摄像机,又得奖又赚钱,名利双收。再不济,我也可以开着车到处吹牛逼,拿点钱干点啥赚钱的时候,凭我的脑子也一定能有些出息。

但是现实是,我出生在黄土高原上一个破旧的村子里。这一切都和我无缘,这一切也让人心生芥蒂。到最后来,有人对着故乡大骂,对着无数的人类大骂,对着所有的事物,所有贫穷和泥土上的事物产生恨意。

而有人因为愧疚而永远无法成为新时代的一分子。

 

名媛拼车,身份焦虑,消费陷阱,债务泥潭,或多或少大家都沾了一点。留在农村的父母也不能摆脱,刷个快手都是金链子和豪车。知识精英挥舞着英文毕业证,发出纯正的美式发音惊叹,也在焦虑要不要去美国参加内卷大会。我们笑话名媛,名媛笑话我们,而上等人连国籍都不需要,偶尔拿起手机,就笑话我们笑话快手上的人。

每天混微信群,每天学习新的互联网知识,站在“风口”,占领起跑线,想出各种办法用加班费来钱来改变阶级。不但自己改变,还要逼着孩子继续参与内卷,做更多的卷子,就能成为更强大的人。最终这辆车越开越快,人也越来越多,国家也越来越强大,恨不得天天逼着外国人喊爸爸。

我们都在努力,国家也在努力,地球也在努力不那么快报废掉。但是我们为了什么努力?为了什么挤在一起卷成一张饼?

 

我一直在想要不要买相机。

晚上睡觉前都在看各种评测,因为预算只有一两千了,又不能想太多,就靠这个纠结慢慢入睡。

是继续卷自己,还是就此放弃参与内卷呢?想啊想啊,催债的电话打来了,说,不想卷?你算哪根葱啊你就不想卷,所有人都在卷,都在结婚生子,都在为了美好生活而向前跑,你说你不想卷?你有本事不住在上海,滚回去种地啊?你怎么不去啊?种地你能赚几块钱?你不想卷,那把钱还给我们!

另一个电话也进来了,想让自己不那么辛苦吗?想逃离这内卷的牢笼吗?借贷吧,便宜实惠,年利率只有百分之十五,借十万块钱每天只需要五块钱的利息哦,你看你是一名摄影师,马上就要当大导演的人,借一亿拍部电影,到时候票房上十亿,你不就飞黄腾达,让你爸妈脸上有光了吗?

我哈哈大笑,梦醒了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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